Crocodile

a sorta fairytale

[黄喻]一次别离

黄少天X喻文州,退役相关,私设有。

去年八月份发过前半部分,赶在喻总生日把它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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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耀联赛第十三赛季,蓝雨战队在时隔七年之后再次捧起了冠军奖杯。

一周之后,剑圣黄少天正式宣布退役。

蓝雨的正副队长如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一同走进了蓝雨基地的新闻发布厅,然而这一次,走在前头的喻文州却并没有坐到话筒前,而是选择了站在了记者席的一侧。

黄少天独自坐下,面对架在面前是十来只话筒,聚光灯闪成一片,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出人意料的轻松。

“咳,大家的录音笔电池准备好了吗?”黄少天似乎并不把退役当成一件大事,反倒是先安慰起刚宣布发布会开始就红了眼眶的新闻官,小姑娘上任三年,当年投来的简历上都写明了是剑圣大大的铁杆粉丝,就任以来深得队员和记者们的喜爱,蓝雨内部都夸她最像偶像的一点就是掐麦的时机掌握得特别精确。

“这次可不许掐我的麦了啊。”黄少天笑嘻嘻地说,然后才把脸转回记者的方向。

外宣部给他做了个视频,以夜雨声烦的装备更替为线索,回顾了他入行以来的各种精彩瞬间,BGM也是配得又燃又煽情。在座的颇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同年入行的记者,这时候看在眼里的,仿佛也是自己的青春。

想较之下,黄少天倒是成为了格外冷静的那一个,平铺直叙地宣布了退役的决定之后,又循例感谢了战队的工作人员,队友和粉丝们,并且表达了对蓝雨未来的支持与信心。

媒体们平时总抱怨黄少天的废话太多,这时候反而不习惯了起来,纷纷向黄少天主动抛出问题。然而黄少天虽然难得好脾气的有问必答,对未来的去向或是今后的打算却都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一手太极功夫居然比起平时的喻文州来也不逞多让。

“总之,我对蓝雨很有信心,相信今后的蓝雨也会越来越好。”他以此作为自己十年职业生涯的结语,而在台下,他的搭档随着大家一起,轻轻地鼓起了掌。

“现在的感觉如何?”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喻文州和黄少天一起下楼,在电梯里轻巧地问了一句。

“简直是一身轻松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不过队长我不是说你以前不许我说话不对啊我就是单纯表达一下,你看今天那些记者肯定都被我吓坏了。”

喻文州闻言莞尔,看着电梯的数字逐渐下降,光滑的轿厢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他们两个人并肩而立的身形。身上的蓝雨队服早就不是当年他们前刚出道的时候那一款,可是他却莫名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第四赛季的蓝雨经历了大换血,前一个赛季的成绩不佳,再加上三个训练营出身的新人直接占据了主力阵容的半壁江山,引来外界无数的猜测。除了黄少天早在网游时代就小有名气之外,喻文州和郑轩的名字都显得毫不起眼。

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也是他和黄少天一起去的,说不紧张是假的,各种尖锐乃至刻薄的问题接踵而至,甚至让他陡然生出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错觉——这样的感觉即使是在他每一次踩着训练营的及格线留下来的时候也未曾有过。

他尽可能地保持住脸上的微笑,努力组织语言,直到坐在他身边的黄少天忍不住以迥异于常人的语速接过话头——彼时喻文州大概已经掌握了自家队副说话的节奏,却还尚未能修炼出靠眼神就能制服话唠的绝招。

黄少天一番文不对题且明显护短的辩解为他拖延了时间,足以摸索着找出对方问题里隐藏着的陷阱,然后小心谨慎地绕了过去。

时至今日,蓝雨队长面对媒体早已是驾轻就熟,长期位列记者们票选的最受欢迎采访对象的前三名。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说队长你不是要把记者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吧?”黄少天咧开嘴笑起来,看着电梯门打开,习惯性地伸手挡在自动门边上,“还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同期出道的黄金一代也已经有不少选手在这一年告别了荣耀赛场,有的人做起了生意,有的人选择读书,还有的人干脆签下了下赛季解说的合同。他们同期的QQ群里还是一样的热闹,不过话题已经从战术和技能开始转向工作乃至置业。

“想清楚也好。”喻文州点点头。

电梯停在了二楼,正对着蓝雨员工餐厅的大门。

“不过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啊队长……”黄少天伸手挠了挠头。

“什么了?”喻文州停住脚步,侧过半边脸来。

“我之前不是打包行李弄回家了嘛结果不小心打包得太彻底饭卡也放进去了……所以,让我蹭个饭呗?”

“好啊。”

“柠乐我的,冻柠茶你的。”黄少天把饮品放在喻文州面前,“怎么点了这么多?吃得完啊?”

“多吃点啦,以后就不一定吃的到了。”

“以后也可以经常来嘛,反正不远……”黄少天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他今天顺便还交掉了出入俱乐部基地的磁卡,以后想要再来,按理说就要走访客的程序了。

“其实是食堂大妈是你粉丝来的,菜都是送的,一会儿去给人家签个名咯。”

“不是吧……”黄少天偷偷转过头瞟了一眼,发现大妈正忙着跟别人闲聊,一时也拿不准喻文州是不是在开玩笑。

背靠着大吃省省会的G市,蓝雨食堂在全联盟都算得上金字招牌,口味出众且花样繁多,黄少天吃了十几年,从没觉得厌倦,这时候却颇有几分食不下咽。喻文州坐在他对面,正在慢条斯理地夹菜,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机会——

说出自己的秘密的机会。

对于以机会主义风格闻名的黄少天来说,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他向来是个有一说一的直觉动物,干脆果断,行动力爆表,然而这个秘密却像是一株藤蔓植物,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埋进了胸口,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根须伸进每一根血管。

平时忙于训练和比赛的时候,自然是心无旁骛,可是如今彻底地闲下来,它却开始一个劲的疯长。他的犹豫,是因为这个秘密不仅跟他有关,还跟他面前坐着的人有关——他喜欢喻文州,不止是队友,搭档,朋友的那种喜欢。

事实上,他甚至怀疑喻文州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他对自家搭档的洞察力远比对自己的掩饰能力更有信心。

“文州啊……”黄少天有点迟疑地开了个头,他很久没有称呼过对方的名字了,从方世镜宣布喻文州接任队长以来,他就一直是叫得最积极的一个。

“嗯?”喻文州抬起头来看他,脸颊因为咀嚼微微鼓起,看上去倒是要比平时幼稚几分。

“我想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黄少天的舌头不着痕迹地打了个结,生生把想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我是说退役以后,给我参考下啊。”

“我想再打两年,这两年不会考虑别的事情,”喻文州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十指交叠着搁在桌上,非常顺理成章地说,“训练营那边说有两个不错的练术士的小朋友,小卢也比以前稳重多了。”

“那个小鬼哪里稳重了前两天还哭得眼红红哦。”黄少天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说起他向队友宣布退役决定的那天,卢瀚文跟刚进队的时候一样搂着他脖子不放,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撒起娇来说黄少不准走。大概是因为从小就进了一线队的缘故,他在黄少天和喻文州面前总是显得格外幼稚一些。

“瀚文现在也就和你当时差不多大吧。”喻文州嘴角翘起,眼光里有回忆的神色。

“队长求放过!不要泄露我的黑历史!”黄少天当然知道喻文州是想起了当年魏琛突然宣布退役,自己没来由的找碴还把对方堵在酒店洗手间门口的事情。

在笑闹中结束了最后一餐,他们说再见的时候和每一次夏休期来临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区别。

“其实我想出去走走。”黄少天在家呆了不到一个月,简直就觉得身上要长出锈来。虽然银行户头的余额足以支撑他再这么继续躺掉几辈子,他自己却实在是闲不住了。刚刚混在蓝溪阁的精英团里打完了一个野图Boss,他看了下时间还不算晚,拿起手机给喻文州发了条短信。

“很好啊。”灰底的文字泡很快跳出了第一个,接下来第二个却一直是正在输入的状态。

“战队的环境比较单一,出去玩玩接触下社会,认识点新朋友。”黄少天没想到喻文州犹豫了半天居然打出这样的一段话,他仿佛嗅到了一点这行“大道理”背后的意思,但是又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

“喂文州你不要把我当小朋友了啊,最近你是不是去训练营太多了。”他向来是手比脑快,干脆就着话题跟喻文州聊起了目的地。喻文州喜欢旅游并不是什么秘密,每年的春节假期他在家里发红包发到手软的时候,喻文州总在飞来飞去,蓝雨的传达室里攒齐了一摞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后来还是他提议让后勤做了个照片墙挂在休息室里。

“可是也没听他说过有什么旅行认识的朋友嘛。”黄少天一边打开网站订机票一边想,浑然不觉自己的口气里微微泛着酸味。

喻文州本以为黄少天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对方不仅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甚至还颇有些不环游世界不罢休的势头。

新赛季的第一天,他的微博首页上本来全是各支战队的官方微博在信心满满慷慨激昂地展望未来,唯独插进来一条黄少天的,发的照片是水清沙白,配文难得的简洁,只有“猜猜我在哪儿”和一个鬼脸表情。

微博下头有粉丝怀疑着发出这么简洁不会是被盗号了的猜想,淹没在了疯狂的“求偶遇”,“约不约”之类的评论里头。在役的不少选手更是齐刷刷转发,统统是羡慕嫉妒恨。

喻文州关掉手机进了训练室,卢瀚文手上的ipad上面显然也刚刷到这一条。喻文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新任队长一下子就从向日葵变成了含羞草。

“好好训练,今年成绩好的话找俱乐部申请度假旅行奖励。”喻文州话音未落,才安静了几秒钟的训练室里又是一阵欢呼声。

蓝雨这个赛季换掉了一半的主力阵容,磨合的阵痛难以避免,新人们虽然少不了这样那样的毛病,却是难得的气势如虹,等到半程总结的时候,居然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局面。

喻文州虽然对外说的是放手给小朋友们,每晚花在战术研究上的时间却丝毫没有减少。年轻人总有许多新颖的思路,同时也遗留下更多需要用经验来弥补的漏洞。

“少天……”关上电脑的喻文州抬手揉了揉眼睛,空荡荡的战术室里回荡着他自己的声音。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地叫了黄少天的名字。

从第四赛季出道开始,他们并肩在这里渡过了许多个夜晚,有时候是PK,有时候是复盘,更多的时候是各干各的——他在研究战术,黄少天在做模拟训练,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交织在一起,直到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然后一起去食堂或者小厨房吃个宵夜。

可是现在,他的身侧不再有另一台亮着的屏幕,灯光斜斜洒下,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影子。他却仿佛还能听到黄少天呼吸的声音,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喻文州抬手摁一摁自己的太阳穴,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何尝没有猜到黄少天的心意,但是他却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方面,他希望能在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两年完全专注于战队,这样一来,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时间留给自己的另一半——虽然如果另一半是黄少天的话,大概完全不会介意这一点;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战队这么多年,即使与同龄人相比也少掉许多社交的机会,悄无声息滋长的爱意到底是来自于朝夕相处,又或者只是习惯使然,连战术大师也不敢妄下结论。

他总是习惯于留一个Plan B,人生中的唯一的一次孤注一掷大概是参加蓝雨的训练营。这些旖旎的心思只要未曾出口,对彼此来说都还算是留有余地。生活不是游戏,没办法读档重来,他们都不是害怕风险的人,在这个问题上却不约而同地格外谨慎。

喻文州关了训练室的门,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打开手机登录微博,特别关注里又被黄少天刷了整屏。

这一次的背景是一片熟悉亮黄色,红底带M字母的方型盒子,打开来是一个与广告图片相去甚远的麦当劳巨无霸汉堡,深夜时分却依然显得诱人。黄少天这一次倒是让人毫不意外地写满了一百四十字与转发,历数了国外吃食之劣质与酱汁之诡异,完了总结说麦当劳才是餐饮界的良心,至少付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能吃到嘴里的是什么。

他其实一直很喜欢吃这一类垃圾食品,喻文州想。第四赛季的时候他们终于名正言顺地摆脱了方世镜的查房,黄少天甚至就此大发了一通感叹,开始过起了天天叫外卖的幸福生活,捎带着让喻文州也跟着吃了快一个月的薯条可乐。

后来这事情被队医知道了,毫不含糊地发过来20多页图文并茂的PPT,简而言之,为了保持身体状态,必须拒绝油炸食物。黄少天虽然即时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后来却是一直坚持得很好,直到第九赛季来了个卢瀚文,他才会借着给人过生日之类的借口一年两三次地过过瘾。

黄少天自己显然也没有忘记这段经历,仗着时差掐着国内晚睡的时间又@了卢瀚文,美其名曰深夜发吃报社,逗得夜雨声烦的新任接班人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连着回复了140个字的烦。

喻文州悠哉悠哉地给黄少天的图片点了个赞,然后转到卢瀚文的页面,发了一条私信过去,“早点睡”。

第二天进训练室之前,他正好在走廊上遇到了俱乐部外宣的负责人,随意聊了几句,蓝雨的官方微博随后就发了一套九宫格的组图,全是蓝雨食堂的特色菜,从虾饺叉烧到白切鸡状元及第粥,专业摄影人士的手笔,色香味俱全,完了还圈一发黄少天,附言曰,“剑圣大大还记得家乡的口味吗?”,黄少天自然捧场,粉丝们跟着也是一轮疯狂的转发。

黄少天的足迹越来越远,从最开始的东南亚一直发展到了欧洲,南美,上山下海没完没了,微博的更新总是伴着几张当地著名景点的图片,不过角度选得刁钻,反倒显得新鲜。偶尔也会转发几条与蓝雨相关的,用几倍的字数表达的内容,总之是我大蓝雨天下无敌,跟每一个铁杆粉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年的蓝雨在半决赛遇上老对手微草,高英杰虽然不再像刚出道的时候那么腼腆,但是依然保持着低调谨慎的作风,媒体炒作的焦点,也更多地聚焦在卢瀚文与刘小别之间。

黄少天不止留下了夜雨声烦,还留下了悬而未决的剑圣头衔。

“队长,黄少会来看比赛吗?”赛前准备的时候,卢瀚文地问喻文州。

“现在你才是队长呀。”喻文州笑着摇摇头,他回忆自己上一次在微博上看到黄少天的行踪,好像说是去了阿根廷,正好是在地球的另一端。“好好打,他会看到的。”

B市的黄昏,正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清晨。黄少天盘腿坐在酒店的床上,一只手托着腮,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他前一天晚上才赶着从西北部的高原下来,睡得不太好,眼底尚且残留着一丝困倦。

屏幕里是蓝雨的队伍正伴着微草粉丝的嘘声上场,镜头扫过一个个面孔,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卢瀚文领头,喻文州压阵。

喻文州明显是瘦了一点,黄少天想。以前他们天天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变化都被时间稀释得微不可见,可是这一次因为大半年没见的缘故,反倒显得清晰乃至突兀起来。

两队选手分别坐进比赛席,投影逐个打出他们所操纵的角色。夜雨声烦在外观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唯独手中的冰蓝长剑变成了跃动着火光的阔剑。

他选了喻文州的视角,看着团队频道里一行行地刷新出简单而熟悉的指挥格式,仿佛是自己也重新置身于熟悉的赛场。

这半年以来他正经玩荣耀的时间不算太多,手感也许生疏了,眼光却不会落下。从职业选手的角度来看,这场比赛双方都发挥得不错,只是年轻选手们总少不了的疏漏,最终成全了对手的致命一击。

卢瀚文在擂台赛中站到了最后,蓝雨却输掉了团队赛。在索克萨尔被击杀的瞬间,他的手指甚至已经下意识地跃上键盘,直到直播因为他的操作突然中断,黄少天才回过神来。

此刻他们相隔千山万水。

最终,在后黄少天时代的第一个赛季中,蓝雨双败微草,止步四强。这个成绩虽然算不上好,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还是可以接受。

正如喻文州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所表示的那样,蓝雨在经历过又一次大换血之后,将锻炼新人摆在了更重要的位置。

“别泄气嘛打得不错了,当然比你英明神武的前辈我还是差一点,我觉得你开剑定天下的时间是稍微早了点不然队长就不用急着放幽魂缠绕了……”黄少天偶然在游戏里碰上卢瀚文,听到后者明显不太高兴的口气,难免要出口安慰几句。

两个人混在蓝溪阁和中草堂混战的人群里,游刃有余地避开对方的攻势,时不时的还以颜色。

“黄少你们第四赛季的时候,好像八强就被淘汰了哦?”卢瀚文显然对蓝雨的队史有着充分的了解。

“那怎么一样!这不是还有文州留着吗。”黄少天在屏幕前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操纵鼠标吹飞了一个杀到眼前的魔道学者。

“绿油油的一片,太讨厌了啊……”他娴熟的操作很快引起了对面的注意,特意分出了一个小队过来围剿。黄少天兴致不高,一顿砍瓜切菜之后就回城下了线,没想到卢瀚文在QQ上追问了一句。

“黄少你现在是不是在日本啊?”

黄少天的微博图片已经成了粉丝们推测他行踪的最大参考,然而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却依然没有人能成功捕获野生的前任剑圣。最近一张是几个小时之前才更新的,夕阳里的东京天空树。

“是啊,刚过来,我说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虽然现在是假期但是也要早睡早起健康作息好吗。”

“我现在也在东京诶……”卢瀚文说,“今年邀请赛在日本,我们下午刚到。哦对了,战队基地今年要翻修,你如果回G市的话想回去看看的话要等一等哦。”

“回去干嘛,大夏天的热死了,人也都走光了吧……”

黄少天推了键盘,顺势倒在床上。他之前看过新闻报道,喻文州主动拒绝了这一次国家队的征召。这样的事情早有先例,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离开的预演。

“这个时候,应该在睡觉吧。”他自言自语着点开手机里和喻文州对话的短信,发现上一次记录已经是在季后赛之前了。蓝雨的宿舍都是配有浴室的单人间,他和喻文州的唯一一次同房经历大概还要回溯到第二赛季末的夏天,方世镜带着训练营的队员们去B市看季后赛。

那个时候的喻文州还远没有修炼到如今这个八方不动的做派,在训练营里也算不上活跃。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把人家堵在洗手间的门口,信誓旦旦想要教对方做人的场面。

从不太对盘的优等生和吊车尾,到并肩作战心有灵犀的搭档,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快得让旁人惊讶,在他看来,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十多年的时光如流水般过去,记忆里的每一个闪光的瞬间,似乎都少不了喻文州的参与。黄少天抓了抓头发,突然觉得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清自己的感情,早一点把这个人牢牢地绑在身边。

“你小子有寿司吃已经不错了,想当年我们在瑞士啃生菜面包的时候,一包方便面就可以抵半个月的世界boss掉落了。”他和卢瀚文约在中国队下榻的酒店见了个面,颇费了点心思绕开蹲点的粉丝。

“哎,”卢瀚文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饭团子,摆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要不是顾忌着桌子的宽度,黄少天简直要忍不住伸手去捏捏对方的脸。他实在太熟悉小崽子这个表情了——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偏偏理直气壮地让人不忍心责怪,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黄少天在心里头吐了个槽。

可是他一旦认真起来,耐心比谁都好,这时候干脆摆出一副专注吃饭的样子,还叫来服务员用蹩脚的英语多要了两份手卷。

“你都整整一年没回来看我们了!”卢瀚文到底是说出来了,眼睛里头三分真委屈七分假撒娇,简直让黄少天都要忍不住跟着唾弃自己。

“怎么,想我了?”

卢瀚文点点头,漫无边际地说起蓝雨这一年的变化,从训练室换了布局到食堂更新了菜单,从键盘换了涂装到守门的大爷新养了只小狗。黄少天难得的没有开腔,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卢瀚文说到基地翻修的缘由——因为电梯故障,喻文州被锁在里头整整三个小时。

“怎么都没听他提过。”黄少天心里头一紧,忍不住念了一句。

“队长嘛,”卢瀚文一五一十地说,“修理工把他从里头拉出来的时候经理都在旁边抹冷汗,他自己倒是淡定得不得了。那个时候正赶上季后赛,又没出事,就干脆把消息瞒住了,只是在电梯口立了维修牌子。”

在卢瀚文看来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很快又把话题转到了这赛季蓝雨队员们的表现。他初初接任了队长,喻文州有意地把相关的工作都慢慢地转交给他,这时候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只是临到了最后,才支吾起来。

黄少天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能猜到几分他的心思。夜雨声烦在他手里头,逐渐褪掉了自己的影子,从一击必杀的刺客变成了一个正面强攻的角色。这样的变化成绩如何是一回事,对他这个亲手创建账号卡的人来说,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话卢瀚文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只是面对面同黄少天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还没进战队的年纪,家里的墙上也曾经贴满了手持冰雨的剑客海报。

黄少天难得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拍了拍卢瀚文的肩膀,有的事情,他说得再多,也不如对方自己想清楚来得明白。

“对了黄少,喻队是不是也要退役了?”卢瀚文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也好久没跟他联络了。”黄少天说的是实话,只是隐去了他猜测的那一部分,“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他都会做出对蓝雨最有利的选择。”

他在日本多逗留了几天,看了几场比赛,现在的中国队的阵容里大部分账号卡还是熟悉的名字,不过背后的操作者有的已经经历过好几轮变化。他看到一半,心有所感,习惯性地给喻文州发了条信息。

喻文州的回复姗姗来迟,“不好意思,在跟训练营的小朋友一起看,没注意手机。”

“我说文州你怎么越来越像保姆啦,”黄少天手指灵活地在手机键盘上飞舞,“我觉得微草那个元素法师不错,要不要考虑挖一下。”

“这个你要跟瀚文讨论了,他才是队长。”

“你……”黄少天字打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草草地删去了之前的一句话,“他是不是出卖我了他这个叛徒,等这场比赛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他都说什么了?”

“我跟你说我可什么都没跟他透露连你打算什么时候退役也没说。”

喻文州看到连续弹出的文字泡哑然失笑,招得身边的小队员都有些好奇地看向他,他调整了下表情,煞有其事地回了几个字,“没有,就说你更帅了。”

中国队再一次拿下了邀请赛的冠军,黄少天也开始筹划下一个目的地。他语言天赋上佳,性格又开朗外向,很容易就能在旅途上交上朋友,有的只是匆匆一面,有的却一直保持着通信的往来。

“黄,我们在非洲有一个慈善项目,要不要一起来?”他的朋友在邮件里向他发出邀请。

“我?我可是连高中都没毕业呀。”

“只是一些很小的孩子,陪他们玩就好了。”他抽空回G市打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疫苗,甚至没来得及去蓝雨看一眼,就又踏上了旅程。他们带了大量的水和药品,从首都一直开车开到了边远的矿区。

这里荒凉地近乎天然,水和电都是限量供应,更不要说什么娱乐活动,唯一能够打发时间的,大概就是躺在地上,看远处的羚羊跑来跑去。

“嘿,你在拍什么?”黄少天用手机拍了不少照片,引来同伴们好奇的询问。他只是摇摇头,开了个玩笑,“我在想这漫山遍野跑着的都是肉啊。”

隔天他蹭到了wifi,挑了照片放到微博上,郑重其事地配上了三行充满哲学意味的思索——“能吃吗,怎么吃,好不好吃。”

蓝雨这一年的变动很大,喻文州不再是团队赛全勤的状态,反倒隔三差五地打起了个人赛——他的软肋人尽皆知,但愈发老练的控场能力和充沛的经验依然让不少没有准备的队伍栽了跟头。论坛上甚至开始有人发帖讨论喻文州是否被低估了之类的话题。

黄少天某天候机无聊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也只能一笑——大概只有蓝雨的队员知道,喻文州上一次擂台赛,需要对对手做出怎样详尽的分析预备,所以他才极少站上擂台。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有黄少天在,蓝雨的个人赛胜率也从来都不是问题。

“玩得开心点。”他想起喻文州在他刚刚踏上旅途的时候曾经说过的话,突然很想把同样的祝福送还给他。

“队长,你也很想黄少吧?”一次队内复盘结束的时候,卢瀚文看别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突然问道。

“嗯?”喻文州低头整理着文件,没有回答。

“你在讨论战术的时候叫错过黄少的名字十次,”卢瀚文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总不会是他欠了你很多钱吧?”

“有时候你分析到一半会习惯性地停一停,如果是他在的话,一定会接着你的话说下去。”

蓝雨现在的队员多是从训练营里提拔出来的新人,卢瀚文已经是和他同黄少天共事最久的一个了。喻文州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不错,不想到底是露出了破绽。只是——喻文州想,这样细致入微的观察与丝丝入扣地推理,到底是学的他,还是学的黄少天呢?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喻文州斟酌了一下,温和地回答道,“方队接任队长的时候特别仓促,等交到我手上的时候,他已经尽力做好了他能做到的一切,而那时候我身边有少天,有郑轩,现在轮到我交棒了,又有你这样让我们都很放心的人选。”他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开,却是头一次明确地流露出去意。

“队长……”卢瀚文虽然早就隐约猜到喻文州的打算,但是听到本人亲自确认,一时也愣住了。

“我是蛮羡慕少天的,等我退役了,也要好好地玩一玩。”他笑了笑,检查过窗户和器材,催促着卢瀚文去食堂吃饭。

黄少天的最后一站是在欧洲,他坐在缆车的轿厢里,扶着栏杆,透过玻璃底看着脚底下苍翠绵延的森林。他对面坐在的是一家三口,父母都是白人,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白色的纱裙,漂亮得像个安琪儿。

缆车上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然后就停了下来,他看对面的父亲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护住妻女,一时还有些恍惚,就听到广播里传出稍显急切的女声。黄少天的英语不太灵光,但是还是勉强听到了“emergency”,“accident”之类的单词。

他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还好喻文州不在这儿。喻文州有轻微的恐高症,有一次他们全队去小蛮腰的观景台上录宣传片,喻文州表面上和平时一样的淡定自若,藏在身后的手却紧紧抓着不锈钢栏杆,骨节凸起,皮肤青白。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像平时一样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堆话,试图分散喻文州的注意力,扶上栏杆的手却和喻文州的轻轻靠在一起,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停顿的缆车随着风轻轻摆动,虽然父母百般安慰,小女孩终于还是禁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打断了黄少天的回忆。他抬起头,对上年轻夫妻焦虑却带着歉意的脸庞,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从兜里翻出来一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尽量不引起晃动地慢慢挪到小女孩身边,蹲下来,冲着抹泪的小女孩做了个鬼脸,然后把剥开的巧克力在她面前晃了晃,才凑到她嘴边。他之前在非洲的时候,很学了一些哄小孩子的把戏,向来是无往而不利,没想到这时候居然又派上了用场。

到底是小朋友,糖吃到嘴里,很快就破涕为笑,黄少天正要起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却又被拉住了衣服。他摊着手耸了耸肩,示意没有更多了,却被落在鼻尖上一个暖烘烘的吻吓了一跳。这时候缆车轿厢突然一抖,随即继续沿着轨道向上攀升,广播里也传来了故障排除的消息。

一直到了终点重新踩上地面,黄少天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他挥了挥手,跟同乘的一家三口道了别,心里头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喻文州没有跟他提过被困在电梯里的事情。就像当他刚刚遇到类似的情况,也没有打算告诉喻文州——哪怕让喻文州有他听到时候一半的担心,他也是不愿意的。

蓝雨在第十五赛季的决赛中惜败于霸图,喻文州也在时隔半个赛季之后再次出现在了蓝雨的赛后新闻发布会里。在简单地表达了对冠军队伍的祝贺之后,他直截了当地借着这个机会宣布了退役的决定,考虑到他在赛季中的种种表现,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新闻,同期出道的其他选手早就已经告别赛场,而喻文州的离开,也宣告着黄金一代的辉煌彻底落下帷幕。

开完了新闻发布会,蓝雨这边选择了就地解散,喻文州婉拒了战队提出的告别晚宴,没有耽搁就飞回了G市。他花掉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收拾行李,在这个地方住了有十几年,虽然向来生活得井井有条,却还是没有料到居然有这么多的东西。

在离开之前,他还得去一趟陈列室,把刚刚领到的亚军奖牌放进去。这里会定期向战队的支持者们开放,几乎成了蓝雨粉丝们去G市必不能错过的著名景点,里头陈列着初代的账号卡,各个时期的队徽,队服,有他和黄少天携手为蓝雨捧回的第一座冠军奖杯,甚至还有每年战队的全家福。

这本来是每个赛季结束之后战队队长要做的事情,卢瀚文把任务交给他,虽然嘴里说是他自己想偷个懒,其实未尝没有让他好好同蓝雨告别的意思。

他关上寝室的大门,沿着走廊往门厅走去。夕阳透过窗户把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走廊映成了一条泛着暖光的河流,他耳边仿佛还响着和队友们嬉闹的声音,其中有一句是——

“队长说的总是对的。”五六赛季的时候蓝雨队内开始流传起这句话,郑轩知道,徐景熙知道,甚至转会了的林枫都应该听过,到了卢瀚文入队的时候倒是不怎么提起了。不过在所有的这些人里头,对此执行得最认真的非黄少天莫属,从一同出道以来,他对喻文州的决定几乎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的,这无关于盲从,更像是一种信任。就像喻文州在制订战术的时候永远给他最高的自由度,即使他大半场比赛消失无踪,也相信他会适时地出现在最需要的位置。

而这一次,好像也一样。

俱乐部已经进入了夏休期,并不对外开放,前台也没有人值班,而现在背靠着柜子低着头的人是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过的搭档——这甚至让喻文州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要知道他们这一次分开的时间,几乎比再往前十年加起来还要长。

“少天?”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像是怕惊醒了一场梦境,“你怎么进来的?”他随即笑着摇了摇头,黄少天虽然已经退役,前任剑圣的脸卡至少在蓝雨还能刷上好多年。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黄少天,停了半响,才突然说,“瘦了啊。”

“没有没有,就是黑了。”黄少天没想到喻文州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下意识地回答,“才去了地中海嘛,那边太阳不错哈……”

他的行李箱就在脚边,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还好赶上了。”他慢慢走到喻文州身边,看他手上拎着的亚军奖牌,“最后一年了,没拿冠军,是不是有点遗憾?”

“遗憾是有一点,”喻文州坦然地回答,“不过所有的冠军都是和你一起拿的,想想好像也不错。”

“不行不行,这次你得让我先说,”黄少天少有的打断了喻文州的话,耳朵尖微微泛红,“我酝酿了两年呢。”

“我前几天,从圣托里尼回雅典,坐的是夜船,早上到了机场的时候只有麦当劳开着,我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对着停机坪发呆,直到看到太阳慢慢升起来,发出橙色的光,特别漂亮。那时候我手边有手机,我却一点都不想动,因为我不想拍下来,而是希望你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分享。”

“所以……你愿意吗?”他能说出这番话,自然有九成九的把握,但是总还是有些忐忑。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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